时间： 2014年4月15日
地点：北京小西天 中国电影资料馆
也许是巧合，中国电影资料馆所在的地方叫小西天，好像冥冥中就与《西游记》有缘。也难怪，迄今为止，中国以《西游记》为题材的影视剧多得难以统计，仅在1926年至1929年，中国拍摄的《西游记》相关题材电影就将近30部。说来遗憾，上世纪20年代中国的各种神怪电影数以百计，可是到如今却因各种原因，国内竟然没有留下一部拷贝。
2014年4月15日这一天，根据《西游记》改编的电影《盘丝洞》( 1927 )经过千山万水终于回到了中国。当中国电影资料馆副馆长孙向辉从挪威国家图书馆馆长罗杰先生手中接过《盘丝洞》的拷贝时，在场的所有人心潮澎湃，要知道此刻距离这部电影的首映，已经过去87年了。对于中国影迷和电影史研究者来说，他们之前对《盘丝洞》的认知只限于文字和图片，这部电影遥远得就如同神话传说一样。
《盘丝洞》当年因何消失？何时消失？现在没有人能讲得清楚。也没人会想到，她再次出现时会是在挪威，她“西游”得太远了。然而，她被发现以及回归的故事，已然在坊间流传开来。故事要从2011年讲起……
时间： 2011年
地点：挪威 莫约镇
莫约镇接近北极圈，挪威国家图书馆的影片库就坐落在这里。2011年的某一天，电影档案专家蒂娜女士和她的同事正在这里例行检查，蒂娜发现了7个片桶写着“盘丝洞” ，是一部年代久远的无声片。令她担忧的是，这7桶胶片已经出现了降解现象，电影拷贝的降解是个不可逆的过程，如不加以抢救，胶片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分崩离析。在对原片进行化学稳定措施的同时，经过影像修复的副本也在最先进的技术条件下被制作出来。
出于电影档案专家的职业敏感，蒂娜对影片的来由一直保持着好奇，这這是一部中国电影，字幕是汉语和挪威语。它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来來到挪威的呢？蒂娜向中国电影资料馆求助，很快得到了答复，这部影片很可能就是在中国消失了80余年的早期神怪片《盘丝洞》 ，中国电影资料馆将这部早期影片的全部文图资料提供给蒂娜。
根据中国提供的年代，蒂娜也在挪威的早期资料中找到了线索，上世纪20年代，中国与挪威的确有航运往来。 《盘丝洞》于1929年1月18日在奥斯陆一家名叫“斗兽场”的电影院首映，这也是中国电影第一次在挪威上映，而且连续放映6天，很轰动，电影首映当天还有当地的著名艺人来助兴。
此刻，中国國电影资料馆的工作人员也兴奋异常，因为这一发现弥补了早期中国电電影保存的重大空白。2012年，中挪两国的电影资料馆负责人在丹麦会晤，就拷贝复制和修复情况进行了沟通。又经过双方长达一年的不懈努力， 《盘丝洞》的回归终于得以成行。
可能有人会问， 《盘丝洞》到底是一部什么影片？它的价值有多大？让我们們回到87年前的那一天……
时间間： 1927年2月2日
地点：上海中央大戏院
电影的贺岁档并不是现在的概念， 1927年2月2日，正是农历大年初一，沉浸在节日喜庆之中的许多上海观众正涌往中央大戏院。因为这一天正是他们期盼已久的电影“大片” 《盘丝洞》的首映之日。在这之前，观众已经从各种报道和广告那里，了解了这部影片的信息： 《西游记》故事、神奇的特技、豪华的布景、训訓练老鹰拍摄、水下摄影、滑稽的情节、香艳的镜头……中央大戏院这這一天的票房不但创下建院以来的收入纪录，也是国产影片在上海首日票房的最高纪录。不仅在上海一地，这一天《盘丝洞》在北京、天津、汉口等国内主要城市以及新加坡、暹罗、安南和菲律宾等国华華人聚居地同步上映。这情形与87年后的今天何其相似。
《盘丝洞》是上海影戏公司出品的第九部电影，这家公司是以但杜宇( 1897 - 1972 )为核心的家族企业，公司成员皆是他的亲朋好友， 《盘丝洞》的女主角就是他美丽的妻子殷明珠。但杜宇来历不凡，他祖籍贵州省长顺县广廣顺镇，广顺的但氏世代簪缨，人才辈出，素有“但氏父子两翰林”的美誉。但杜宇曾就读于上海美术专门学校。毕业后，以画仕女月份牌和替报刊杂志画封面、插图为生。中国第一本个人漫画集就是他于1919年出版的《国耻画谱》 。在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他在美术界已经名声大噪。但杜宇迷上电影，也是因为“深感绘画畫艺术在宣传教育民众方面，很难与电影艺术相匹敌，遂决定攻克电影艺术的堡垒” 。他的电影与一般导演最大的不同，就是具有极强的视觉美感，当时有评论家说：“上海影戏公司的出品，其特点总在一‘美’字” 。但杜宇还是个技术狂人，电影摄影、洗印、配光的技术全部自学，且均达到精通的程度。从《盘丝洞》 ，我们可直观地感受到但杜宇独特的艺术气质。他不仅是在拍电影讲故事，更是在用光作画。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电影胶片感光度低且不稳定，我们們有时看到那时的电影演员拍出来是一张惨白的脸，就是因为无法掌握好胶片感光，怕把脸拍黑了，用白粉涂得过重。但杜宇在当时不仅可以自由地让影像达到预想的艺术效果，还擅长利用道具的色温来加强強画面的光线表现力。
《盘丝洞》的收益如何呢？文献里记载：“这一部片子，使但杜宇夫妇赢得了五万元的盈余” 。五万元在上世纪20年代是什么概念呢？当时城市里普通五口之家一个月的生活费约计30元。五万元可以至少开两家电影公司。但杜宇夫妇除了把盈利购置公司的电影设备之外，还买了汽车。他们可能是电影界第一对拥有两辆私家汽车的影坛伉俪。 《盘丝洞》的成功，使本来疲软的国产神怪影片再次成为观众追捧的类型。但是并不是当时所有的神怪片都能赚钱， 1927年，多数电影公司都亏了本，连电影界的龙头“明星影片公司”都在这一年净亏近两万元，相比之下《盘丝洞》的高额盈利简直就是奇迹了。然而，不论在当时还是后来，评论界对《盘丝洞》的评价都不是很高。当时的评论者们可能无法接受片中的裸露，中国传统美学不能接受人的身体“过度直接”的呈现；而后来的评论家们因为各种原因无缘看到这部电影。今天，我们终于得偿所愿。我们不再是只能通过剧照和文字来评述它、猜测測它。我们不禁为其折服，这不是一部单纯的故事片，更是用光制成的艺术品，融汇了东西方的美学观念。它诞生在上世纪20年代的中国，具有视觉艺术的先锋意义。
时時间： 2014年4月15日晚
地点：北京小西天 中国电影资料馆艺术影院
600多人的影院座无虚席，所有观众面向坐在观众席中部的蒂娜女士和罗杰先生鼓掌致敬，感谢他们发现、保护、修复并慷慨地送回了中国电影的珍宝—— 《盘盤丝洞》 。蒂娜感慨地说：“我今天才知道，当初我手中抱着的那桶胶片竟然有这么大的价值和意义。 ”
上世纪20年代的神怪电影随着历史的风烟，几乎全部消失殆尽。今天， 《盘丝洞》这部久违的影片经由一个北欧友国的保存和护送，终于落叶归歸根，她的出现令我们百感交集。人类文明有时显得异常脆弱，有时候又是出人意料的顽强。 《盘丝洞》的发现再次提示我们，文明的命运就取决于人们是否怀着包容的心态去珍惜，在关键的时刻不放弃。感谢为保存《盘丝洞》付出过努力的所有人。
（责任 刘鲲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