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小剧场存在了仅4个月。

　　从试图打造一方小剧场话剧的神圣高地到“高地”的快速“垮塌”，大河小剧场的失败，至少不能简单地被视为是一次经营失利。

　　它是民间资本探底甘肃小剧场话剧市场的一次艺术试验，有“第一次吃螃蟹”的精神。

　　结束

　　杨晓文特意赶在作品分析会的间隙，宣布：“从今天起，大河小剧场将不再存在。”

　　话音一落，刚刚还讨论戏的演员们个个面面相觑，惊讶之余，大家不由得把目光转向导演张晓琪身上，似乎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答案。

　　虽然思想上有所准备，但真正意识到“大河小剧场将不存在了”的那一刻，张晓琪心里还是觉得突然，一下子无法接受。事实上，早在一个星期前，张晓琪就从杨晓文那里听说了“剧场老板可能要改变经营方式”的消息，只是杨晓文话语里的“可能”两个字或多或少让她还抱着一种幻想，至少觉得不会这么快。所以，从杨晓文那里出来后，她没有犹豫，继续坐上了前往剧场的公交车。她要去剧场和演员们进行新戏《其实你不懂我的心》的合成。

　　“《其实你不懂我的心》那个戏是一部反映工人生活命运的话剧。我坚守的这块阵地也要失去了，无论怎样我都一定要和学生完成这个作品。”这是张晓琪在第一时间听到那个“坏消息”后，为什么还要去剧场排戏的理由。

　　酸涩涌动在心头，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张晓琪还是没有忍住，眼泪夺眶而出。

　　“从建立小剧场之初的热情到在剧场舞台台前台后的努力，再到要接受失去剧场的现实，时间太短了。”到今天，张晓琪还是无法接受都已结束了的现实。

　　焦毅峰已经能冷静地面对现实了。作为大河小剧场的老板，这些天他正忙着找寻怎么从失利的困境中“突围”，目前基本上决定将剧场转包出去。几个月前他和朋友毅然砸下一笔钱建立大河小剧场，现在回过头来看多少觉得他们有些“把事情理想化了”。

　　焦毅峰身上多少有种文艺青年的范儿，他本身对话剧就充满着强烈的喜爱，从当初对大河小剧场的定位—打造一方高雅的小剧场话剧的艺术阵地来看，投资大河小剧场的决定多少有焦毅峰自身对话剧的一些渴望。“我们甚至出现过零票房，财力跟不上了。”焦毅峰解释了剧场必须转型的原因。

　　“但今天这样的结果，多少让人有些遗憾。”焦毅峰坦言。

　　结束就是结束了，杨晓文很清醒。

　　作为大河小剧场的艺术总监，杨晓文的职责是负责舞台上能有完整的戏剧作品，还有挑选演出作品的权利。大河小剧场存在的100多天里，共有四组三个戏上演，其中两部戏就是杨晓文的作品。大河小剧场在杨晓文眼中是一个戏剧实践的地方，是向大剧场过渡的一种戏剧补充实践。

　　但是退出却是杨晓文自己提出来的。

　　“我们是踏踏实实做严肃戏剧的，在剧场面临转型的时候，我知道也是该退出的时候了。”杨晓文是一个戏剧理想主义者，他不能接受任何凌驾于严肃戏剧上的东西，即使是停留于试验性的大河小剧场舞台上。

　　“大河小剧场没了，此天命也，非战之罪。”在杨晓文自我解嘲般的口吻中，失落无法掩饰。

　　开始

　　一切都始于抵挡不住的热情。

　　搞戏剧创作30来年的杨晓文，遇到了爱戏剧的焦毅峰，几次畅谈之后，打造一个高雅小剧场的想法应运而生。

　　兰州方言剧《换个活法》是大河小剧场正式亮相的首个作品，也是杨晓文在两个月的时间里为小剧场专门创作的。从上世纪90年代的《兰州老街》开始，方言剧是杨晓文戏剧创作的一个特点，这一次再度“回归”方言剧，按杨晓文的说法是“关注到了小剧场的性质，而方言剧具有亲和力”。

　　后来有媒体报称，兰州方言话剧《换个活法》是杨晓文在兰州探索火爆全国的小剧场演出的“试水”之作。《换个活法》讲了66岁兰州农民王福生是退休在家闲不住的老支书，总干一些时髦的事情：上网、聊天、发微博、飙车、旅游、造飞机。为了造飞机，他还卖掉了房子和粮食。王福生的一举一动令家人困扰，可他的孙女却与他有一样的梦想。为啥造飞机？王福生说：“换个活法！”

　　专栏作家韩松落也在《换个活法》中实现了他的第一次小剧场演出。在剧中，他演了一个记者。“那次参演，跟杨（晓文）老师和别的几位老师学到了很多东西，从演戏到做人，虽然我一直在写影评或者剧评，但从没真正实践过，没有体会过角色的转换，这次演出之后，再写影评，心态变化很大，知道一切都很不易，也知道换个角度去看待影像呈现给我们的结果。”韩松落说。

　　《换个活法》是张晓琪在大河小剧场导的第一部戏。身为兰州市儿童艺术剧团的话剧演员，张晓琪之前曾义务给大学生话剧社团指导过话剧，但是给专业演员导戏，还是第一次。说到这段经历，张晓琪总是感慨万千，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小剧场自己的能力得以锻炼，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各位专业老师的帮助和指导，这对于初学导演的她无疑是弥足珍贵的。

　　《换个活法》请来了原兰州战斗话剧团“老戏骨”王兰武等专业演员，和专业演员同台搭戏的是曾云霞这些热爱话剧的业余演员。应该说，新老演员间的艺术碰撞和贯穿全剧只为“换个活法”的各种搞笑噱头，在土得掉渣的兰州方言的演绎中，博得了现场观众阵阵由衷的笑。

　　不能说开门红，但是《换个活法》至少让焦毅峰感觉到这个戏路子是对的，是适合大河小剧场的。

　　“零票房”

　　接棒《换个活法》的是美国剧作家艾·格尼的《爱情书简》。选選中这个剧目，在杨晓文看来，这个自诞生以来常演不衰的作品，是一个关于爱情、关于人生和关于生命的永恒主题的好作品。

　　也就是在《爱情书简》的上演中，出了“零票房”。

　　张晓琪清楚地记得，这个戏也是她的学生王妮妮在杨晓文的指导下导的，戏长两个小时，分了专业组和业余组两组排的。而张張晓琪在这个戏里以预备演员的身份在关键时候顶了上去，“虽然小剧劇场每次演出人都不多，但台下是空的，这是我没料到的，作为职业演出我准备得很充分，很遗憾没有观众来分享。那场演出我们一丝不苟，我们愿意用生命去等待观众的到来，作为商业演出我们不能让舞台空着。”

　　曾云霞现在是兰州大学的一名研究生，读本科期间就是学校话剧社的演员，在大河小剧场里，她参与的演出比较多。“在剧场遇到过3次开场后台下没有观众的情况，当时心里裏很失落。”曾云霞说，“是导演鼓励我们好好演出，不能糟蹋了舞台和戏，上台进入角色之后心里就忘了没有观众这回事。”

　　焦毅峰记得《爱情书简》上演时，他的一个朋友就对他说了句“坏了”，焦毅峰说朋友的意思是观众来这个地方就是图一乐呵，言外之意，《爱情书简》这样严肃的正剧似乎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水土”。

　　所以，现在焦毅峰会觉得“如果按《换个個活法》那个思路走下去，剧场或许应该有市场的。因为懂高雅艺术的观众在这里还没有培养起来。”

　　杨晓文记得在《爱情书简》的一场演出结束后，台下不多的观众中，一个女孩在静静地落泪。“这个戏就是让人落泪的。”杨晓文很理想主义，这一点他自己也不讳言，按照他的想法，理想中的大河小剧场是除过平时的正剧劇和喜剧演出之外，还要利用现代的LED技术公益性地播放推广各种種经典话剧。戏剧理想主义者的杨楊晓文，还坚持这样一个规矩：只要是首演，每次他都会坚持为谢幕演员献花，即使自己掏腰包也要这样做。“剧场的演员多是真正热爱话話剧的大学生，这样做是让孩子们感受到成就感，让他们知道演员在舞台上是有尊严的，是有价值的。”

　　“是不是有作品不接地气的原因？”

　　对于这样的问题，杨晓曉文的回答是“接地气不是迎合”。“永远不说胡话”。这是杨晓文的坚持，作为一个有信仰有立场的编剧，杨晓文自己的创作拒绝媚俗，他也以艺术总监的身份，拒绝了一些商业性经营演出的建议。

　　收获

　　听到大河小剧场不存在的时候，曾云霞以为自己只是会觉得很惋惜，不过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失眠了。“我想自己会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没有哭出来，只记得在心里不知道反反复复喊了多少遍大河小剧场这几个字。”

　　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对大河小剧场那个不大的舞台有很多的留恋，包括演过的角色、排练过程，甚至还有未来得及上演的新戏。

　　第一次出演《换个活法》的时候，演出中途曾云霞发现自己忘带了一个重要的小道具，发现这一情况后她非常紧张，对戏的演员也在一瞬间面露惊奇地看着她，幸好这是一位专业演员，下一秒钟很自然地替曾云雲霞圆了场，还随机调整语言和动作配合她。“在小剧场的四个月我能够有持续上台的机会，更有和专业演员合作学习的机会，另外我还能参与话剧的幕后工作，如制作道具、制作灯光音效、场记等。我觉得这几个月的小剧场经历对我的演技有很大提高，积累了经验，就以后後的发展来说这四个月的演出肯定是一笔宝贵的财富。”

　　已经不复存在的大河小剧场，在曾云霞这些经历者心中，应该該是真真切切留下了一些东西的。

　　“大河俱乐部（群）每天都有喜爱戏剧的年轻人加入，眼下已经有100名会员了，还有像张晓琪至少已经被培养成一名导演了。”这是杨晓文的收获。

　　杨晓文很强调的一点，那就是“大河小剧场的失败”只是个人的失败，而不是小剧场的失败。就像他的学生刘连记说的，“把小剧场做大和培养戏剧爱好者一直是杨晓文老师的心愿”。退出剧场后没几天，杨晓文脑中就有了新想法，他会继续进進行这样的艺术试验，但会更草根些，以租或借一块地方的方式，带着曾云霞、刘连记、徐小峰等这帮孩子继续排话剧，或许一年只演一两兩场戏，只要孩子们快乐。

　　“结局或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做这件事。杨晓文老师做小剧场话剧，其实是对兰州这个城市的一种赞美：你们对想象力怀有热爱，对爱和美有追求。至于这种赞贊美有没有得到回响，或者回响持续了多久，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西西弗斯一样的热情，明知石头会落下山，仍然努力推动。也许未来某天，咱们这个城市，会懂得领会这种赞美，并且给予更为热烈的回应。”韩韓松落意味深长地说。

　　本报首席记者 雷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