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第十届中国艺术节暨第十四届文华奖目前正在山东举办，87台剧目参评“十艺节”文华奖，剧目数量及规模远超往届。文华奖是文化部主办的专业舞台艺术政府最高奖，记者随中国歌剧舞剧院赴山东观看了该院由殷秀梅、魏松主演，孟卫东作曲，冯小宁策划的歌剧《红河谷》。日前记者专访了中国音协副主席、中国铁路文工团总团长、国家一级作曲孟卫东先生，请他结合自己的经验谈谈与当下歌剧创作相关的问题。

　　歌剧要写给观众

　　问:现在的歌剧创作可以说非常繁荣，近年来您集中创作了一些歌剧并进行了技法上的创新。例如，此次由您作曲的歌剧《红河谷》中有一些类似“说”的部分很新鲜。您个人倾向于什么风格的歌剧？

　　答:这其实不是新的技法，在歌剧中叫做宣叙调。西方歌剧里面有宣叙调、咏叹调，咏叹调功能主要是抒情，宣叙调主要是说事。17世纪意大利作曲家蒙特威尔第是西方歌剧史上一位划时代的人物，我们现在看他那时候的歌剧基本上是一半唱一半说；18世纪莫扎特的歌剧里还有大段的对白；随着歌剧创作的日臻成熟，到19世纪的威尔第、瓦格纳、普契尼他们的歌剧里，才开始不说话了。在西方音乐史上，歌剧是从音乐会演变而来的。早期的皇室和贵族们很喜欢这样的形式，音乐会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就想着能不能加点故事情节？于是把歌曲加上故事，唱不明白就说。一步步演进，到瓦格纳的时代，就开始走向极端了。瓦格纳把他的歌剧叫做“乐剧”，这个词是我们翻译过来的，瓦格纳对声乐演员要求非常之高，他是拿人声当乐器使用，人声只是乐队中的一个声部，一个演员要用声音和整个乐队抗衡。像他的《女武神》这样的剧目，演员唱到最后，嗓子就常常发不出声音了。希特勒最喜欢瓦格纳的歌剧，德国人喜欢这种极致纯粹的演出形式。但是，比瓦格纳年轻的普契尼创作风格与瓦格纳就完全不同，瓦格纳的歌剧全是神话故事，威尔第的《茶花女》还比较市俗化，而普契尼的歌剧就大多数表现的都是小市民、小知识分子的生活，最典型的就是《绣花女》，人情味儿特别浓，创作旋律也很“揪人”。对我影响最大的歌剧作曲家就是普契尼。从作曲专业的角度讲，这些年我们的歌剧写得越来越好，技法也越来越纯熟，说来说去，这还是个创作风格的问题。说到我个人，我还是比较喜欢所谓“接地气”的创作，具体说就是西洋形式、中国气派。

　　问:您所谓的“西洋形式、中国气派”具体内容是什么？

　　答:歌剧是外来的东西，对中国观众来说本来就很生疏，再搞得特别复杂化就和者盖寡了。歌剧创作确实有它的复杂性，凡是在音乐学學院学作曲的学生都有一种所谓“大师意识”。什么叫“大师意识”？说白了，就是都想做大师。因为大家学的都是大师的东西，从古典主义时期的巴赫开始，再到莫扎特、贝多芬、布拉姆斯、拉威尔，再到现在潘德列斯基等，这些人都是西方音乐发展史上的执牛耳者，学生们即使成不了大师，也得像大师那样去做！但是一涉及实际创作，要把大师的东西和群众喜好结合起来，这就变得很难。我们常常说:“写好听的不容易，写难听的也挺难！”这个“难听”，不一定是不好，它不是丑陋的意思，是难听懂的意思。《红紅河谷》演完之后，文化部开了个座谈会，我发言说，我们要清楚歌剧劇写出来是写给谁的。首先是给观众写的，同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是给演员写的，我希望我的歌剧不仅观众喜欢听，同时演员也爱愛唱。

　　民族化是一种探索

　　问:您如何理解歌剧民族化这个问题？

　　答:其实从上世纪40年代我们的前辈艺术家们就开始考虑歌剧民族化的问問题了，最成功的探索就是歌剧《白毛女》。那时候在延安有鲁艺，也是一群从大城市里过去的知识分子、戏剧家、艺术家，他们满脑子也都是“大洋古”，那时候演过苏联的《带枪的人》、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大雷雨》，曾经有一个时期常常演这种戏，我估计那时候在延安如果有交响乐队的话也会演出西洋歌剧。所谓歌剧的民族化，在我看来大体就是歌剧的戏曲化。把歌剧往戏曲的表演形式上靠拢，表演方式也是连唱带说(再加上舞蹈)，一会儿唱，一会儿说。

　　问:其实，您作为作曲家，最为人所熟知的还不是您的歌剧，而是播放了25年的《新闻联播》片头曲。据说您创作这段乐曲时才30出头？

　　答:那时候我刚从学校毕业業，已经给央视写过不少曲子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央视很多栏目的片头曲都是我写的，比如卫生、教育、体育、新闻等栏欄目都用过我写的曲子，。后来我还陆续为不少专题片(现在叫纪录片)写过音乐，大概有几十部吧。

　　问:您有没有给自己统计过总共写了多少首曲子？

　　答:你指的是歌曲吧？大概八九百首是有的。其实各种体裁的音乐我都写过，如歌剧劇、舞剧、影视、广告等等。只有一种体裁我没写过，就是交响乐。

　　问:在作曲圈里，一般的情况是一个作曲家不会涉猎到特别多的音乐体裁，像您这样什么体裁都能写的不太多吧？

　　答:有能力的问题，还有兴趣问题。比如我就对影视視音乐兴趣不大。

　　问:您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很多人都找您写，但是您没有精力顾及。听说您还自己编剧作词？

　　答:像我最早写的歌剧《雷雨》，剧本就都是我自己写的，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写剧本了。

　　问:写寫剧本和谱曲的创作状态又是完全不一样的。

　　答:一个是文学，一个是音乐，我写音乐很快，写《红河谷》的时候，乐樂务每天早上开邮箱，就看我是否发来了新的曲子，快的时候一天一段。但是文学则不同，有时候一个字、一个韵脚都得想半宿，到底是不同的专业，术有专攻。

　　问:您为了哪个字想过半宿？

　　答:很多。像《红河谷》里女主角丹珠在结結尾唱的“我是雪山上的金雕，不是嗷嗷待哺的小鸟”。这段唱最初剧劇本中是没有的，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当时我觉得女主角的唱段太少，缺少咏叹调，我就自己构思加词。怎么加？加什么？我已经写出了“嗷嗷待哺的小鸟”，还有什么既是藏族的典型动物，又要和“鸟”字押韵的？而且还要讲究比兴。开始我是一点儿想法也没有，我不是藏族人，也不熟悉西藏，我想过高山上的雪豹，这个“豹”和“鸟”字倒是押韵，但是他们是两种类型的动物，从比兴的角度看不行。我就在网上查找，最后找到藏族有一种叫金雕的鸟，我发现这个能对应上，好！这就找了大半夜。

　　歌曲受欢迎在于旋律好听

　　问:您的《今夜无眠》几乎成了晚会的必播曲目，这又是怎样的创作背景呢？

　　答:1999年，央视为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晚上在天安门举办焰火晚会，要穿插一些歌曲，让我给周冰倩写一首歌曲，要圆舞曲的形式，就是这首《今夜无眠》。第一次唱的时候不叫这个名，叫《今夜礼花满天》，到了2000年的春晚，结尾还要用这首歌，但是春晚不放礼花啊，就改名叫《今夜无眠》。

　　问:您觉得一首歌曲能不能脍炙人口，取名是不是也很重要？比如《今夜无眠》是否比《今夜礼花满天》要更有意境？更容易为大家记住？歌曲创作的受欢迎与否有什么规規律可谈吗？

　　答:这个很难说，主要要有情境！大家喜欢不喜欢，和创作的背景关系不大。要说规律，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好听——旋律好听。当然，好听的旋律很多了，未必大家都喜欢，但是如果旋律不好听，大家一定不喜欢。话说回来，什么样的旋律是好听的呢？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好恶不同。我不久前给我们单位的两个人排了二重唱，王菲的《因为爱情》，翻唱肯定唱不过王菲啊，把它排成节目，包装一下，就焕然一新了。这首歌很多年轻人喜欢，但是我个人不是很喜欢，可是，不能拿我喜欢不喜欢，作为判断好坏的标准。

　　问:《今夜无眠》这首歌的确朗朗上口，但是普通人哼唱新闻联播的片头曲，就很有难度。

　　答:您这个说法和我妈妈一样，我妈妈今年90岁了，也爱唱歌。她也说《今夜无眠》好听，有的曲子不好听，用她的说說法就是“高高低低”的，不好唱。这就是声乐和器乐的区别，器乐的表现力比声乐丰富得多。《红河谷》里有一段唱，演员们都特别喜欢，但是对于普通听众来说，肯定唱不了，全是“高高低低”的8度、6度大跳，就是你们形容的“来回来去”、“上上下下”。

　　问:但是我能感觉到它很提神，很振奋人心。

　　答:《新闻联播》前后一共就16秒，有一次我碰到上海音乐学院的一位老师，他说，老孟，你不知道我们现在还拿新闻联播的作品给学生作作品分析的题目，就是要研究作者在十几秒的时间里怎么结构这个作品。让它既有头也有尾还有中间間过度。《新闻联播》这个开始曲，不是演唱的，它是乐器演奏。有一年央视春晚找我，给了我一个题目叫《北京时间》，我写完了没有用上，我自己也觉得不好，也是因为这个曲子还是器乐曲，不适合演唱。很多时候，一首曲子，你写完了，录完了，自己也很难预测观众会會不会喜欢它，因为音乐创作的感觉是最难捕捉的，有时候仅靠经验是不够的。

(来源:人民政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