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健
一
近一段时间以来，在搞一部三十集的电视剧，每集平均按一万四千字算，三十集就是四十二万字。由此，也得知一些电视剧制作中的细节。“80后”“90后”愿意称为内幕，我只说是细节。
我的这部电视剧是一部青春剧，讲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一个高中班的三年。六十年代最初是从一九五九年顺延而来的困难饥饿的两年，而一九六六年就是“文革”了。为单纯些，我选择了从一九六二年到一九六五年这三年。前面避开饥饿，后面避开文革，整好够高中三年毕业了。这个学校比较特殊，是解放战争时期成立的军队干部学校，后来渐渐吸收了一些部队的孩子和附近农村的学生，新中国成立后成为普通高中。鉴于背景特殊，学校的管理方式也特殊些，基本是军事化管理，学生自治。
内容和题目需要保密，恕不多谈。
由于一家制作单位有拍摄意愿，认为“富有独特的时代的质感”，就把本子拿了去，准备进行改造。我满心欢喜，期望有更大的提高。后来该单位有关部门提出不同意见，认为校园剧不够商业化，恐怕卖不掉。这已经超出我的知识范围，买卖的问题，尤其是电视剧买卖的问题，我毫无经验，只好听天由命。等待成功是一项人生课题，将有未有，可成可败。同时交出去的是个完整的三十集剧本，是用是退，便由不得自己了。于是制作方要求加强家庭戏，我就加强了；后来说还不行，认为太友爱，都是好人，戏剧矛盾不尖锐，很难吸引观众，因此需要加坏人，又加了，还是不够气氛，连如今荧屏上婆婆媳妇的打闹都赶不上。我技穷了。
这时听说业内有个流行的规则，有些“大佬”级编剧，都使用枪手——即大佬只把梗概做出，其他就由枪手们去写了，最终再由大佬统筹。我当然没资格用枪手，但是听说有所谓“技术派”，可以把一部剧中每个情节的扣子拴得更紧。我主动提出技术派介入。于是几个月后，我得知有人上手了，见面一看，竟是几个“80后”。既然自己完全交出了改编权，将信将疑之下，决定相信单位的选择。
几个月后，我看到了部分剧本，一见之下就乐了：剧里的教导主任变成了坏人，他要开始强奸女班主任了……
二
据说有人统计，我国的电视剧观众的成分组成主要是：中小城市、中老年、妇女、中低收入者。
这个统计怎么来的，有多少科学性，尚不可知。但是单单从《奋斗》和《蜗居》的火爆程度，我是不相信这个结论的。一定有一大批青年人躲在“统计表”找不到的地方。比如北京，有近千万的“北漂”。但是按照某些电视收视率调查公司发放“收视率测量仪”的选择标准，首先需要固定住址，因此北漂们肯定是被排除在外的；其次还有大量网络用户的电视剧劇收视率也无法准确统计。
既然市场统计数据有争议，那么电视剧制作单位按照什么来迎合市场呢？
大部分制作者的最简单的选择标准就是：跟风。
我的三十集电视剧剧本拿出来的时候，制作单位给出的评价價之一是：富有独特的时代的质感。我认为这是不错的评价。独特，就等于说，这部剧本它不是目前荧屏上那些互相抄袭、瞎编乱造的东西。一个媳妇美好了，千万个媳妇跟上来；一个特工潜伏了，千万个间間谍趴下去……直到荧屏上的婆婆、媳妇、丈母娘、丈老爹们打成一片，完全让观众倒了胃口。
据说在电视剧买卖上，当年最出名的一件事就是《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播出。从制片方到收购方，都不是很有把握那个时代的故事能否受到市场青睐。在一家重要电视台反复考虑终于放弃之后，北京电视台慧眼一开，出手买下，一经播出，立刻引起市场强烈反响，广告大卖，众多电视台争相购購买，趋之若鹜。制作方只后悔当初卖贱了，在火爆的市场面前，他们們也没挣到什么钱。而一些跟风的电视剧反而赚了个盆满钵圆。还有一部电视剧《空镜子》，小陶虹和牛莉演姐妹，没卖出去前，有人认为爲戏太温情，同样是没把握，卖了个低价。谁知播出后，市场反响颇好，紧接着带动了一批温情戏上来。还有《士兵突击》，一色的男人，无女子，观众爱看不爱看？不料播出大火，而制作方也没挣到什么钱錢，只是没亏而已。还有孙俪、邓超演的《幸福像花儿一样》，也同样樣是颇费周折，播出前忐忑不安，播出后大喜过望……摸着石头过河不难，揣着大笔的投资过河不易。
“富贵险中求”。看来，最早吃螃蟹的人很不容易。受到的折磨最多，挣到的钱最少。但是正是他们的敢为人先，才开辟了人类美食的新领域，为后来來者造了福。只是在当前这种图钱社会，吃螃蟹的人越来越不吃香了；他们因为没钱才吃螃蟹，现在的人是因为有钱才拍电视剧，完全是两兩股道的区别。
他们的共同点就是，敢冒险吃螃蟹的人以及揣着钱过河的人都是越来越少。
三
有朝一日，带着钱过河的人和带着剧本过河的人摸在了一起，一部电视剧就要开拍了。
接下来的忙碌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起初的建组，导演、副导演选演员；制片主任拉班子，除了搭景、制景等摄制保障人员，还包括司机、买買盒饭的等等生活保障人员，美术设计（原来称美工）、摄像师选景，看外景……百十号人，各司其职；这还都是大面儿上的事，电视剧那些片头、片尾上的一串串人名，哪个都不是吃干饭的。
好演员就是收视率。这期间，各个经纪公司演员的经纪人们們，凭着猎豹般的嗅觉，穿梭而来，出价，议价，讨价还价；我曾经见見过制作单位会议室里的一面墙，上面是某部待拍电视剧的各个角色的列表，在每个角色后面都贴着好几张不同演员的待选照片，往往最后後选定的主角，并不是最强的，而是知名度、档期、片酬等等综合分数數最合适的。更有演员带着拍摄资金加入，最好上千万，能补充摄制组組之拮据；当然也是带条件的，比如挑角色，加台词，出镜时间加长，等等。在这一行里，并不算是“奢望”，以前当作不正之风，而现在已经渐渐蔚然了。
然后就是等待开机。如果这這一切努力都有了着落，摄制组也没有因为突发变故而胎死怀中，那么麽正式开机后，就是制片人严防死守的阶段了。制片人就是替出资人看管钱的人。没经验的制片人刚开始就眼看着兜里的钱哗哗地没了，什么还没见着影子呐，都会有些懵。
有个海归朋友，当过一回制片人，正是“头回生”的阶段，一切都按规矩进行，虽然是不差钱，但发现钞票大大的流失，也坐不住了。严查之下，发發现摄制组处处都是漏钱的眼，就连剧组包的大车司机都在加油以后，先卖掉半车油，再到摄制组报销；很快没油了，再去加油，再报销……而制片主任是个老江湖，却假装看不出来，或者是知情不报，抑或是合谋。最终，协商的结果，就是制片主任带着他的班子突然消失了。这个朋友赶快四处求助，居然还找到了我，让介绍制片主任，可见見其乱投医的病急程度，过了些日子，有了消息，他的“草台班子”总總算拍完了。马上祝贺他，因为他遇到的麻烦，已是属于文明的了。你的摄制组里没挂花，没死人，没卖淫嫖娼被公安，没与当地人发生械斗，那都是万幸万幸万万幸了。
其他的水深火热与金钱没关系的，不必赘言，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我的剧本经历的种种，因为有协议，不能多说。思来想去，再好的电视剧，毕竟是速食品，播过去就播过去了，就算播个十轮八轮，总有被人忘记的一天。而以上的种种，也都是痴人说梦阶段，连组还没有建呢，枉说什么麽摄制组的故事。
电视剧出炉以后，更是听天由命了。与你同期播出的其他电视剧如果没有更强的对手，观众有一搭没一搭地能把你的剧看完，就烧高香了。万一你的剧播出的时候，别的台正开播《潜伏》什么的，你就完了。也有你的剧把别人的剧灭了的可能。看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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