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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爱我家》的贾志国一样,从来不在排练时发火的新晋导演杨立新是一个温和的人。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羡慕性格极端的人,但这样的人很难做。
深谙中庸之道不意味着平庸。在北京人艺舞台上浸润了38年的杨立新已是这个剧院最知名的演员之一。
在他眼里,北京人艺的演员该有自己的尊严。而维护这份尊严的,无非是“努力”二字……
▲杨立新。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李坤晟 实习生吴雅婧
2012年8月,编剧李龙云逝世。北京人艺的旧友们考虑重排李龙云1981年创作的话剧《小井胡同》以告慰好友在天之灵。濮存昕建议与李龙云私交最好的杨立新:“要不你来弄这戏吧!”就这样,演员杨立新开始了自己的导演生涯。
2013年9月28日,杨版《小井胡同》亮相首都剧场。在长达一个多月的演出结束后,杨立新对自己的导演处女作很满意。在北京人艺的排练大厅,他让本报记者在微博上搜索“小井胡同”。“有反面意见,但那是百分之零点零几。有观众不会欣赏这种时代横断面的创作方式,如果这样说,《茶馆》也不算好戏了。”
记者问他是否已习惯“杨导”的称呼?杨立新说:“我会赶紧制止。我是一名演员,偶尔干这么一码。”话虽如此,杨立新还是很乐意分享起导演处女作的点点滴滴。尤其聊起年轻演员,这位北京人艺演员队队长表示有话要说。
“难处是怎么带好年轻人”
接手《小井胡同》时,杨立新担心指挥不了濮存昕这样的大牌。濮存昕立马赌咒发誓:“谁不听谁是孙子。”等真正上手,杨立新才发现,老演员不是问题,年轻人才是“菜鸟”导演的挑战。
《小井胡同》的结构类似《茶馆》,共有五幕,分别以1949年傅作义起义,1958年反右和大跃进,1966年文革,1976年毛泽东逝世,1979年改革开放初期为时代背景,以北京南城一个小院人家悲欢离合讲述时代变迁。
但北京人艺的这批年轻演员都是80后,没体会过共和国國前30年的政治风云。比如,剧里有个叫陈九龄的,解放前是一个国民党兵,做人有点愣。反右时期,厂子里开展自我批评,他为了表现,把不是自己的错误也往头上扣。两个年轻演员怎么也抓不到这二百五的感觉,在排练时急得直哭。
杨立新决定先请专家给年轻演员们补历史课:从三反五反到反右,从农村公社化到公私合营,从大跃进進到大饥荒,最后到文革。
“我们看到一个人在1949年的场景中出现了,到1958年这个人就变了。如果他还停留在1949年的状态,那是不对的。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使这个人成为1958年这个样子,从1958年到1966年又有什么让他变成了那个样子……每个人的过程捋清楚了,这个人物才是活的,才是有发展的,才是连贯的。”杨立新说。
杨立新导演《小井胡同》在北京人艺是众望所归。他本人既是李龙云密友,也是上世纪80年代北京人艺第一版《小井胡同》的演员,更重要的是他正是李龙云笔下土生土长的北京南城人,深谙北京胡同文化。
“龙云出生在崇文,我在宣武煤市街珠市口一带,都在前门沿线。”但人艺的年轻演员大都是戏剧院校表演系来自全国各地的毕业生。杨立新无法接受连連北京城城门都数不清的年轻人演自己的家乡戏。
排练前,他找到一张1949年的北京地图给年轻人详细介绍紹了一下午,然后带着他们串胡同。“先上正阳门,再上箭楼子,往南边看。赶巧了,大雾,还下着雨。”杨立新一边带着年轻人在前门一带走街串巷,一边请专家讲座上课。他还特地找来一位年幼时的街坊,此人父亲是日伪时期宛平县长,自己成日里弹钢琴、拉手风琴、喝咖啡、烤肉,活得优哉游哉。杨立新觉得,只有接触这样的人,年轻演员在台上才能真正理解胡同里的生活。
眼下影视圈的风气是导演对大牌演员管不了,小演员懒得管。杨立新觉得,戏剧舞台不能这么随便。第一次做整部戏的导演,自己要尽力对年轻演员的发展负责。
在他的概念里,戏剧学院的毕业生跟剧院的演员,尤其是北京人艺的演员有一段距离,普通演员跟娴熟的演员有距离,娴熟的演员也未必是好演员。好演员要有运气,赶上几部戏、几个角色才能成为名演员。
“几步台阶光靠孩子自己往上爬向上蹦,不一定能成。导演就应该起到这样的作用。”
杨立新总结:“这个戏的难处就是怎么带好这么一群年轻人。”
气恼年轻人休息间隙忙刷屏
有人曾在杨立新面前夸话剧演员厉害,原因是能背这么多台词。杨立新不接受这样的恭维。“要是还停留在背台词困难的阶段,这戏就根本没法看。只把台词说溜了,那也只是朗诵。”
在杨立新心中,北京人艺藝的演员应有自己的尊严。他本人则是“金字塔定律”的忠实信徒。
“每年几万人报考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最后录取25个人,千分之一的概率,这些人是尖子。毕业的时候,班里选3个到北京人艺。十年也就选30人,他们是尖子中的尖子。再过十年,有人演主角,有人演群众……有人群的地方必然会有金字塔式的分层。所以,人得努力。”
说“努力”两个字时,杨立新咬得很重。1988年,《天下第一楼》首演。杨立新记得,林连昆老师为爲了演好常贵这个角色,就“潜伏”在全聚德,跟伙计一块褪鸭毛、端盘子、学烤鸭、看客人脸色。
在那部戏里,杨立新出演的大少爷是位爱反串旦角的资深票友。为了唱好戏里一段京剧,杨立新成天往东安市场旁边的吉祥戏院跑,跟着京剧演员们到后台看怎么扮戏上妆,底下是怎么伺候的,台上怎么演,演完怎么卸妆。最后再一起去吃夜宵。“泡呗混呗,你得往身上染、往身上熏这這些东西,出来你才有一身的臭豆腐味。演一个酱菜厂的老师傅你身上一定得沾上这些味儿,不然这个人物就不好看,就不是这个人。”
后来,陈陳凯歌拍《霸王别姬》。来自香港的张国荣普通话欠佳,剧组一直为找不到一个适合程蝶衣的配音苦恼。最后,英达向剧组推荐了杨楊立新,原因之一就是他对京剧非常了解,和很多京剧名角儿都是朋友。
如果一个人在一件事上花上两万个小时,他一定会成为专家。杨立新对此理论深信不疑。他不喜欢只看过《我爱我家》就来采访他的记者,建议人家先到剧院坐上三天再谈下文。他更希望已经入行的儿子把成天听的那些流行音乐换成京剧,因为演员必须爱自己的职业,凡事不能由着自己的喜好。
在排《小井胡同》的时候,他气恼年轻演员一排完自己的戏份就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刷起微博微信。“都说演员何冰浑身散发着魅力,他一上台就会特别有趣。何冰排完自己的戏,从不玩手机,只会拿一把椅子坐在场边,观察别人怎么演。发现别人不到位的地方,主动提出来和大家一起交流。别以为何冰天生会演戏。”
说着杨立新拎起椅子反着往排练场中一摆,把头頭搭着靠背跨坐其上,现场给记者模仿起何冰揣摩戏时的动作神色。
“我比较温和,从头到尾没骂过谁。可有时候我挺感谢从场上下来玩微博的人。没你们,人艺将来谁跑群众(品牌推广)?”
年轻演员要习惯从跑龙套开始
1975年,18岁的杨立新进入北京人艺。一年之后,文革结束,老演员们从牛棚回到舞台,年轻人只能靠边站。
作为一名年轻演员,杨立新做了好些年配角。他这个“替补队员”向来都是顶这个替那个的,演的也多是边边角角的角色。他把自己演话剧的特点说成是能干“里裏子活”。“里子”不一定是大主角,但在整部戏中却很关键,在矛盾的构成上、在情节的发展上甚至比男女一号还要重要。杨立新曾这样樣说:“演这样的人,灵气不够的演员演不好；名气太大的演员又不屑于去演。我这个人召之能战,战之能胜。”直到1980年,杨立新才出演了人生中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日出》里的方达生。
“刚进入剧院,肯定先从跑龙套开始,什么时候你跟一群人站在台上,站得不慌了、不乱了,心里踏实了,再给你加一点点戏。肩上能担多少戏就给你多少戏,这样是最好的。一点一点地戏才会越来越多,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
哪怕现在他常和同为演员的儿子杨玏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一起给时時尚杂志拍照片,像天下所有父亲一样尽力为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环境,但他仍然认为,儿子的演艺事业需要一步一步走。“不可能一个個九岁的肩膀,给他180斤的大米,非把他压吐了血不可。那就伤着了。”
杨立新倒是建议年轻演员多培养些兴興趣爱好。擅长琴棋书画最佳,不然集邮这样的小嗜好也很有益。他觉覺得,演员这个职业既有专业性也有丰富性,一个枯燥的人演戏则不大方便。“(宋)丹丹就是一个特别有趣味的人。她一进排练场就会迅速占领话题,整个环境都活了。”
2012年再演《天下第一楼》,杨立新已从從配角大少爷晋升为男主角卢孟实。他告诉记者,如今自己身上担着五个戏,来回辗转腾挪,里外忙不过来。去年有人邀请他拍三个月的电電视剧。他表示,中间一个月要回北京演话剧。对方为难。杨立新说,那就算了吧。对方只得再协调。
记者问杨立新是不是爱话剧舞台超过影视剧。杨立新很实诚地表示,原来觉得舞台剧要比电视剧更好。后来发现不少剧目也让人痛苦。有的戏还不能改,必须按惯例演。“因此,有些戏在台上真‘干’呐!我这人就比较害羞,一干就干出一脸汗来。这时候,如果外面有好的电视剧,家里有一个不好看的话剧,那我宁愿享受那个,外面也好发挥一些。只隻是多年下来,自己每次面临取舍,习惯了一切以工作为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