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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森
我自认是个热爱戏剧艺术的文艺青年，这些年也看过一些或惊世骇俗或大开眼界的作品，但上周欣赏到的一出“好戏”，却着实令我见了世面。此戏是有怎样的妙处，且容我稍后与读者诸君详谈，在此先卖个关子——这出戏，台下观众比台上演员还要表演得精彩，不夸张地说，哪怕写进戏剧史教材也不为过。
此戏是由一群来自英国的年轻戏剧人创作的。开场前约十分钟，剧场里响起了带有复古情调的爵士乐旋律，似乎是有意想要铺垫一种意境出来。但一些观众似乎气场足够强大，不会被这等异邦音乐蛊惑，只见他们精神抖擞地进了剧场，隔着几排观众席便开始呼朋唤友，声音洪亮，如雷贯耳，明显有着练美声的底子。听着这群民间歌唱家高声吟唱着主题为“您吃了吗”之类的咏叹调，顿时觉得爵士乐简直弱爆了。
灯暗，演出正式开始。这出戏讲述的是一群科学工作者在二战期间如何破译密码，并且影响了战争进程的故事。主题听上去似乎有些枯燥，但编剧构思巧妙，表演手段丰富，演员功底扎实，在舞台上把复杂的历史事件和乏味的数学公式演绎得活灵活现，感动得令我几欲落泪——等等，是我的耳朵出问题了吗？我分明听到一种低频噪音在持续不断地回响，搅得我渐觉心烦意乱。于是我不得不把注意力从感人的剧情中抽离出来，看看出了什么问题。
黑暗中的观众席里，隐约有一对对脑袋的剪影时而凑在一起，时而分离，当剪影凑在一起时，似乎会产生一种共振的效果，低频噪音开始嗡嗡作响。这声音在观众席里此起彼伏，有条不紊，如同一首无伴奏大合唱。我仔细观察了一番，竟然从这庞大的合唱团里发现了一位天才领唱——那是一个约有七八岁大的男童，只见他以和台上演员差不多的音量，时而哼哼唧唧，时而唠唠叨叨，时而咳嗽不已，清澈的童音一刻不肯停歇，听得我也是醉了。
剧院的工作人员显然不谙这艺术的真谛。他们迅速在黑暗中将那位领唱的小歌唱家定位，先是用激光笔晃了一晃，但这不过如同“苍蝇的几口叮咬”，怎么能够“羁绊住一匹奔腾向前的英勇的骏马”。几分钟后，败下阵来的工作人员走进观众席，轻声对那孩子及其家长耳语了几句。儿兒童歌唱家及其家长还是很给面子——他们换了个座位，然后继续哼哼唧唧、唠唠叨叨。又过了几分钟，那位工作人员再次走进观众席，再次耳语劝说，至于效果嘛……你懂的。
这样的举动显然起到了很好的示范效果，低频噪音的合唱越发肆无忌惮地响響亮起来，我座位前排的两位大妈也很快加入了合唱的阵容。只听左边邊的大妈对右边的大妈说：“你听说老李家闺女那事儿了吗？就上个礼禮拜……”为了保护老李家闺女的隐私，我不得不凑过去，低声提醒大妈们不要说话。左边的大妈扭头瞪着我，以更大的分贝向我表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但我从她的语气里听到的潜台词分明是：“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吗！”
只盯着熊孩子和大妈们是不厚道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观众席中时而亮起时而熄灭的一簇簇光斑，照亮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坐在我附近的一位漂亮姑娘，不时掏出她的手机，在上面点点戳戳几下。那应该是一部最近流行的5英寸以上大屏手机，上面的内容我看得真真切切——姑娘在玩儿一种模拟农场的游戏，她竟然正在不知疲倦地收割蔬菜！大屏手机刺眼的光芒，把姑娘专注的表情映衬得更加美丽了。
此时台上的演出已经过半——可谁在乎呢？只见观觀众席中一个伟岸的身影站了起来，雄赳赳气昂昂地朝门口走去，哐当當哐当，像是一辆装甲车绝尘而去。随后，更多伟岸的身影站了起来，更多哐当哐当，那动静简直就是一支浩浩荡荡的集团军。有几位观众衆甚是威武，径直从舞台前方器宇轩昂、大步流星地穿过，所到之处，坐在原地的观众如狂风中的花朵一般摇摆不已。此时我已看得心惊肉跳，但台上的演员尚能淡定地继续演出，他们的内心该有多强大。
临近尾声，台上的戏码高潮迭起。舞台上有这样樣一幕：大量象征着密码的英文字母被投映在舞台幕布上，视觉效果如繁星般灿烂。几乎与此同步，台下也是一片星光熠熠，而且更显璀璨夺目——包括刚才还在拼命割菜的那个姑娘在内，一排又一排的手机機屏幕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只听“啪——”的一声，这一夜便被定格在数不清的微博和微信朋友圈里。原来台下埋伏了这么多摄影家。趁着演员还在谢幕，这些摄影家们四散而去，个个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
这样的演出真是美好，以至于我和同行的朋友在归途中仍要反复回味。我们知道，类似这样的场面，早已成了剧场里常有的事情，但如何让其常演常新，奇葩百出，还是有必要讨论一番的。朋友提醒说，国外一些剧场有所谓“黑名单”制度，专门門扼杀这些观众的热情，此类恶法万万不可引入国内。我则想起了老舍先生七十多年前所作的《话剧观众须知二十则》，那其中有对观众如何扰乱——哦，不，是参与演出的吐槽——对不起，是建议。各大剧劇场真该将此文印发给广大观众，观演之前必温习之，定要将此等演出艺术发扬光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