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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一位现代乡绅的“廊桥遗梦”
姐妹廊桥之北涧桥。
“山可樵，水可渔，逢荒不饥，逢兵不乱。”1000多年前，下桥村的先祖就是相中这一点，来此定居。
“中国这二十年来，血缘关系越来越淡，农村为了利益可以连祖坟都让人拆掉。”在三年的奔走呼吁中，汤医生感到越来越绝望。
浙江省泰顺县下桥村，是一座千年的古村落。东西南北四条溪流在此交汇，南北有两座山依托，山下是一片农田。背山、面田、向水，有两座姐妹廊桥横跨水上，20座文物建筑散布山水之间，学者称，这是一幅《清明上河图》活化石。
只是从近20年起，村里陆陆续续兴建起毫无美感的钢筋水泥房子，把廊桥、古建筑以及山水田园的整体美感破坏了。村里拆了千年古道，修起了仿古商业街，兴建占地面积广阔的居民安置小区。
村里热火朝天地发展经济，有人却看着痛心。“廊桥的生态环境没有了，古村落谈何保护？”说这话的是汤行录，村里面走出来的第一位研究生，为此他三年来多方奔走呼告，得到了许多文物爱好者和专家的支持。但他的话在村里没有说服力，甚至遭到围攻，有村民说：“关你什么事？”
只见廊桥，不见古村
从温州市区驱车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泰顺县，沿途经过的都是山谷丘陵地带。下桥村是一个山间溪谷盆地，四条溪流在此汇集，素有“泗水洄澜”之称，有两座“姐妹廊桥”溪东桥和北涧桥悬于溪流之上。
“山可樵，水可渔，逢荒不饥，逢兵不乱。”1000多年前，下桥村的先祖就是相中这一点，来此定居。浙南地区，山高涧深，为了破解溪流阻隔，先民们修建了廊桥和矴步。廊桥没有桥墩，以编梁结构承载，直接横跨水域。北涧桥始建于清康熙十三年(1674年)，溪东桥始建于明隆庆四年(1570年)。两座廊桥与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所绘的“虹桥”结构相同，被誉为《清明上河图》活化石，在村里集宗教信仰、商贸集市、社交娱乐等功能。它们与浙江、福建地区的其他多座廊桥合称“闽浙木拱廊桥”，于2012年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中。
除廊桥外，下桥村还有列入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登记范围的传统建筑20余处，有古民居、宗祠、寺庵、古墓、古道，种类繁多，与廊桥共同构成一幅山水田园的明清古村落画卷，被列入中国传统村落名录。南都记者来到北涧桥下时正值夕阳西下，桥畔千年古樟树和乌桕树参天而立，桥橋下妇女在溪边浣衣。站在四百年历史廊桥上，正欲发思古之幽情，只隻是桥上视野所至，不是青山农田，而是一排排白色的低层楼房。
在村东南两道廊桥之间，有一条现代仿古商业街，四层的白墙饰以假木装修，全街挂满了红灯笼，但冷冷清清，仅有几幾家小店开放。村里现代民居和传统建筑交错，传统民居都是浙南典型砖木构建筑，青砖灰瓦，但许多空着养鸡，新建筑多是两到四层建筑築，有的表面贴上白瓷片，有的直接红砖裸露，老民居被“淹没”在一片红白新建筑中。
根据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师王南所做的下桥村考察报告，目前下桥村传统建筑仅占总数的34.8%，现代建筑占到总数65.2%，还不包括规模可观的两所学校——— 下桥小学和泰顺县第二中学。
破坏性最大的建筑群是泰顺县第二中学，占地1公顷以上，阻断了姐妹廊桥之间的空间联聯系，其次是现代仿古商业街，再者是村口洋心岗正在建造中的54亩畝安置房小区，将接近4公顷的山坡和农田夷为平地。
“这种情况在中国每一个古村落几乎都在发生。”王南无奈地说，“作为中国传统古村落，这个村并没有做保护规划。”
反对者汤医生
在全村的建设风潮里，只有汤行录一个個人站出来反对，而一切本来不关他什么事。
三年前，村里准备修洋心岗安置房时，拆除了汤行录家的祖坟。拆就拆吧，配合政府工程建设，他们家表示无奈但顺从。后来，汤父觉得这工程有点蹊跷，让他到县里查查资料，一查发现涉及非法建设。“涉及土地，哪个村子没点问题？”他开始也不想介入这些事，但随着查资料的深入，他被自己村的廊桥文化迷住了。
在温州市区，记者见到了汤行录。他今年40岁出头，开一辆别克车，穿着休闲西装外套，戴着细框眼镜，斯斯文文，说话喜欢用带温州方言的“呢”字结尾。他本职是温州医科大学的教授，同时在一家三甲医院当主治医生，过着小资生活，家人朋友都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跟离开几十年的村子死磕上了。
在汤医生的记忆中，小时候村子很美，房屋都是背山面田，廊桥是村子的一个活动集散点，有小摊贩卖賣东西，经常有拜佛、送神仪式，他也经常听老人家讲造桥者的很多传傳说。30年前他离开家乡求学，成为村里走出来的第一个研究生，后来在城市定居。
但自从对廊桥的文化价值了解多起来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份不可推卸的责任。“廊桥周边生态环境被破坏了，可能连带廊桥文化也进入不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中。我不去做，再没有别人能做了。”
他收集了上千页关于廊桥的资料，包括文化、政策法规、规划调研等，以“卫村”的笔名在温州市“703804论坛”上发表文章，得到了温州的文物爱好者响应。许許多文物爱好者组团去考察，一名爱好者随后发表了《最美廊桥古村疯瘋长水泥森林》，在论坛上有1万多条回帖。
他邀请温溫州市廊桥文化协会到现场调查，向多名专家学者去信反映情况，并得到了许多回应。在他的建议下，温州市政协委员李名权发声呼吁保护護文化遗产，温州市廊桥协会写信给前任温州市书记陈德荣，得到肯定的批示，但随后不久陈书记调走，便没了下文。
3年里，他在本职工作领領域没发过一篇文章，倒是发表了两篇关于廊桥保护研究的论文。汤医醫生的努力得到了很多外地关注者的支持。去年，他联合几名廊桥爱好者，以“廊桥文化保护志愿者”的名义，通过中国文物学会名誉会會长谢辰生，把一份关于廊桥申遗保护规划的建议书递交到国家文物局。
可是这3年中，除了去年一位村民因为征地纠纷状狀告村委会，把“保护古村生态环境”也扯进去说了一通之外，本村村民，对此并未作声。
他举报洋心岗安置点建设，干涉了村民利益。今年1月份，村委在一份《廊桥保护工作汇报》上，不点名地指责“个别人以学者身份自居，以保护廊桥为借口，经常私自组织相关人员回乡考察……阻碍地方建设。”
“如果放在古代，我就是一名乡绅，可以说点话，可惜现在我没有村里户口，什么话都说不上了。”他自称是“坚定的人文主义者”，但经常发發现自己孤立无援。
被淡忘的乡情
面对對民间的保护呼声，温州市廊桥文化协会曾邀请国家文物局专家组对下桥村廊桥进行考察，专家当场提议应该立即停掉廊桥边上正在兴建的住宅，另外要成立专门机构负责廊桥审议工作，研制专项保护法规。可是3年过去了，建设工程还是在继续进行。
中国乡鄉土建筑专家、清华大学教授陈陳志华曾经到泰顺考察，在他看来，泰顺的廊桥本身价值非常不错，但周围的环境保存状态实在太差：“廊桥周围盖满了砖头一样樣的房子，环境全被破坏了，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味道。”
去年12月份，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中提出，“村庄要注意保留原始风貌，慎砍树、不填湖、少拆房，尽可能在原有村庄形态上改善居民生活条件”，要“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建设部只是提意见，要建设‘美丽中国’，但具体到村里，如何平衡开发利益和文物保护，没有指引，下桥村是一个典型例子。”今年1月份，王南在《瞭望》上撰文呼吁，应该該尽快对下桥村制定整体保护规划，建议古建筑开发成为民俗博物馆、农家乐、艺术術家工作室等，以旅游和观光农业作为下桥村新的经济来源。
乡愁是什么？“中国这二十年来，血缘关系越来越淡，农村为了利益可以连祖坟都让人拆掉。”在三年的奔走呼吁中，汤医生感到越来越绝望。记者问他，如果廊桥文化环境保护下来，是否愿意将来回村子里养老，他坚定地回答：“做完廊桥保护这个事情我就到香港去，再也不想回去了。”
采写：南都记者 邢晓雯 实习習生 丁辰
摄影：南都记者 邢晓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