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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记者余婷婷图/记者于涛（除署名外）
西方人认识香港，或通过李小龙，或通过《苏丝黄的世界》。1960年派拉蒙制作的一部电影，一个中年美国人罗勃厌倦了办公室的枯燥生活，辞职来到充满异域风情的香港，拾起画笔，追求自己的画家梦。他在搭乘天星小轮从尖沙咀到中环时，邂逅了美丽的华人吧女苏丝黄，一段跨国恋情就此展开。在香港，天星小轮的出现，早于电车、太平山缆车，三者齐名，均有过百年历史，且仍在港岛服役。因为电影及文学作品的影响，天星小轮逐渐成了香港的文化地标之一，浪漫旅行圣地之一。
借着香港书展的契机，我曾搭渡从中环到尖沙咀，混在海边的游客中，吹着风，看对岸灯火璀璨，想起一个港人说过的话：“从九龙望向香港，极目尽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此刻，天星于我，是繁华的都市里，仅有的带点温度的建筑。”
与渡轮的一期一会
黄昏如薄如蝉翼的轻纱，缓缓地笼罩下来，香港会展中心的落地窗外，是逆光的维多利亚港，银灰色的高楼，折射着糅合了蜜糖色的斜晖，台风过境留下的灰白色云朵晕染开，海水似一湾流动的水银。我合上董启章的《繁胜录》，带着他的城市记忆，踏入香港的黄昏。
天星小轮的码头，就在不远处。
日落逐渐消融，氤氲成薄薄的夜色，我站在甲板上，等待下一班船过海。与灯火辉煌的都市相比，码头显得极其破旧，栏杆生锈斑驳，走廊里张贴着残损的艳丽的广告画。海风裹挟着海水咸湿的气息，逐渐亮起的华灯，扑面而来。一艘双层的小铁船，尖顶是绿色，有颗五角星，船身是白色，两种木头座椅，白色和原木色，床舱内挂着一个电视，播放着当日新闻，栏杆简易到只是一根细细的钢管，没有玻璃，也没有空调，气息复杂的热浪、带着腥气海风及溅起的细碎浪花，兜头盖脸地打来。
船上的乘客，和一百年前一样，不同的肤色，不同风格的衣着，带着各自的故事和秘密。年轻的情侣在我面前拥吻，满头银发的先生，穿着白色西装，端坐着，邻座的一白人男子和东方女子，十指紧扣，却表情疏离，年龄相差十多岁，留下令人揣测的关系……灯光倒影在海水中，黏稠而绮丽，被船行的水痕搅碎，风景在倒退，像流逝的时光。
从此岸到彼岸，不足十分钟，却又像过了很久，足够到发生一场爱情。船缓缓靠岸，砰的一声，轻轻撞上了岸上的防护带，船上的老船夫抛出一根粗麻绳，然后跳上岸，熟稔地拉动绳索，将船停靠稳妥，舱门打开，乘客鱼贯而出，健步如飞，散入流光溢彩的大道或狭窄逼仄小巷，迅速忘记彼此的面目。
摆渡百年城市记忆
尖沙咀的钟楼灯火通明，1922年建成，曾是广九铁路的终点，转眼百年光景，两地的关系却变得日益微妙和复杂，这条铁路和钟楼所承担擔的作用，连接着的情绪，也截然不同。
在香港，天星小轮的出现，早于电车、太平山缆车，三者齐名，均有过百年历史，且仍在港岛服役。1871年，香港开埠30年后，一个波斯人创办辦了天星小轮的前身——“九龙渡海小轮公司”，并以一艘名为“晓星”的蒸汽船来往尖沙咀与中环。晨晓时分，天上的星，化成海上的船，在时间和空间里，渡客往来，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缱绻情怀。至1890年，九龙渡海小轮共拥有四艘单层燃煤小轮，每隔40分钟至1小时开出一班往返中环毕打街及尖沙咀九龙角。1898年九龙仓集团收购“九龙渡海小轮公司”，并于1898年5月正式成立“天星小轮公司”，船名均包含了“星”字。
1939年，一个19岁歲的瘦弱女孩拎着大皮箱踏上天星小轮，穿过陌生的维多利亚亞港来到香港大学。她住在英式红砖楼的女子宿舍梅堂，她叫张爱玲。多年后，她在上海常德公寓里回忆道：“在香港山上，只有冬季里，北风彻夜吹着常青树，还有一点电车的韵味。长年住在闹市里的人大约非得出了城之后才知道他离不了一些什么。城里人的思想，背景是条纹布的幔子，淡淡的白条子便是行驶着的电车——平行的，匀净的，声响響的河流，汩汩流入下意识里去。”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香港曾是一个风平浪静的避风港，作家萧红和丈夫端木蕻良来到这里，她的记忆里“有山、有树、有漫山遍野的鲜花和婉声的鸟语，更有澎湃的泛白的浪潮，碧澄的海水”。在她的心中澎湃泛白的浪，正是天星小轮翻起的水波。
渡情：永恒的恋人
从上世纪30年代起，及至后来漫长的时间里，对于港人而言，天星小轮更像他们永恒的爱人。有了人，于是有了船，然后後有了渡口，也就有了别离、相遇、重逢，每一寸肌肤都要去记忆的一种生活方式。2006年，中环天星码头的拆迁曾引起港人激烈的抗议和集体回忆。我想，我非常理解这种感情，在我所成长的城市，也有轮渡，渡口设在黄鹤楼脚下和武汉关畔。在1956年之前，它扮演着连接武昌和汉口的唯一交通工具。和天星小轮一样，在战火纷飞飛的岁月里依然不辍往来，从此岸到彼岸，摆渡着江城人的悲喜。
我所成长的岁月里，渡轮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一座座桥梁架在江上。然而，搭渡过江，仍然是一种相当廉价的浪漫。春日的烟波江上，黄昏的暮霭沉沉，甚至是深夜的灯火阑珊。大学的时候恋爱，曾疯到凌晨搭末班船过江，两岸灯火逐盏熄灭，歌声停歇，深夜的汽笛悠扬，夜空里有星子，似小颗碎钻。武汉关悠扬的钟声当当敲响，从江上的涟漪上铺陈开去，到对岸的跳板，到拉着缆绳的船夫黝黑宽厚的背脊上，到岁月深处……即使那段故事无疾而终，但以后，我还是会带那个他去搭船过江、过海……
夜色渐浓，灯光愈发璀璨斑斓，混在海边的游客中，吹着风，看夜景。身后有三五个年轻人组成的乐队，各占一隅，忘我地弹唱着，虽听不清歌词，仍觉得悦耳。“从九龙望向香港，极目尽是权力与财富的象征，此刻，天星于我，是繁华的都市里，仅有的带点温度的建筑。”
浮生“余”记
之文艺香港①
在路上，有方向，人生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此，旅行的意义也在于此。万水千山走遍，记录点滴见闻，观世界，见自己。《广州日报中山新闻》旅游版将推出记者游记栏目“浮生‘余’记”，和您一起行走感悟人生。
“香港是什么样的？”面对这样的问問题，常常不知从何作答。香港是铜锣湾的购物中心，还是维多利亚公园的繁花锦簇？是金紫荆广场的气派铜雕，还是尖沙咀的热闹商铺？是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的梦幻城堡，还是兰桂坊的旖旎夜景？这些是香港，但不是全部。香港，是苏丝黄邂逅罗勃的天星小轮，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的浅水湾，也是坚堅守在唐楼上的文化绿洲——二楼书店……《浮生“余”记》率先寻觅覓都市浮华之外的文艺香港。
